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認識了那個髮色很淺的男孩。

 


 

肆意而生

第二章  七班 

 

  他們在包場的頂樓一直待到下課鐘響才起身,要趕在十分鐘內回到班上,準時在點名時刻舉起手來。 

  「張倉。」 

  「有!」他全身都是汗,右手舉得很直,仗著他的身高,指尖還碰到了上方的門框。幸好打開門的那一刻,國文班導正好叫到自己。他邊喘著氣,邊放了心。 

  「後面是容容?」 

  「有!是我。」被張倉完全擋在身後的容容向左移了一步,確定與老師四目相接,才跟在張倉身後進了教室,大口呼吸室內的涼涼的空氣。 

  張倉的位子靠走廊,容容則靠窗,彼此隔了六排課桌椅,想傳個紙條都嫌麻煩、還要擔心被告密。他聽著台上的班導以沉靜的嗓子繼續點名,前方大聲傳來應答,這樣此起彼落的呼喊聲中,他單手支著臉頰,視線飄到了窗外。 

  空無一人的走廊,女兒牆上的植物稀疏,不知是負責澆水的值日生偷懶,或那個土壤和陽光本就不適合它,不知名的草本植物只能低低垂著,毫無生氣的樣子。張倉轉頭又看了班上,第七節的國文課,不少人也是昏昏欲睡,緩慢地從堆滿書籍的置物櫃或抽屜,抽出課本,翻到指定的頁數。 

  張倉跟著動作,密閉的教室有冷氣的運轉聲、翻動的書頁聲,還有暫時安靜下來的班導,正在黑板抄著今天要上的句子。粉筆撞擊黑板的咚咚聲響連綿不絕,止於落入溝槽清脆的一聲,像是個句點,但那才是開始上課的訊號。 

  「大家看一下黑板,今天繼續上〈蘭亭集序〉,上一堂課我們講到王羲之的生平……」 

  經過麥克風擴大的講課聲,掩蓋了課堂裡本應存在的所有雜訊,那一切個人的小動作都被抹平、蒸發。張倉抬眼,視線跨越老師指點的字句,飛向黑板上方的時鐘。距離四點下課還有三十分,他已經在期待發回手機的那一刻了。 

  他的手腕壓在課文上,原子筆在指間跳躍,正是講課的語調悠緩漫長,他在入睡前決定找點事做。 

  「欸。」他把筆轉向鈍端,戳了前方同學的背。 

  「幹嘛?」回應壓低了聲音,沒有轉過身,只是側過臉以餘光對視。「我剛剛有幫你點名啦。」 

  「喔,謝啦。對了,你知道昨天領獎的作文冠軍是誰嗎?」 

  「白止喔,問他幹嘛?」 

  「哪個紙?紙張的紙?」 

  「唉,我寫給你。下課再聊啦,不然又要被老師罵了。」 

  「謝啦。」張倉探向前的身體又靠回椅背,瞥了一眼講台,確認老師並未留意到教室邊角的他們。過了幾秒,一張紙條留在課桌的右上角,前方的人迅速轉了回去,繼續在〈蘭亭集序〉上振筆疾書。 

  相較之下,張倉的課本除了幫王羲之多加了幾處鬍鬚外,一片潔白,大概能當成新課本轉賣給學弟妹的那種。 

  他接過紙條,正中央寫著「二年七班 白止」,這麼古代的名字的確很襯他作文冠軍的頭銜。 

  「七班……」張倉一邊思 考七班有沒有認識的朋友,一邊仍在感嘆,他以為冠軍不在語資班就會在文組班的,沒想到去讀了理組。看來不只是冠軍,還是個學霸。 

  他的指腹摩娑上頭的字跡。不知為何,好像什麼RPG解謎遊戲那樣,拿到了班級的線索,下一步就是必須跑一趟。儘管連見到面要說什麼都沒想清楚,就當作是信任系統方冥冥之中會給出下一個提示吧,總之先去了再說。 

  張倉看了眼時鐘,還有十五分鐘才下課。冷氣的溫度很低,與剛才炙熱的頂樓相比,現在的環境過分舒適。他乾脆枕著手臂趴在課本上,眼睛已是欲張還閉,入睡前的最後一刻,是老師一句「下禮拜期末考,這裡很重要……」。 

  他就窩在教室的角落,夢裡很安詳;卻不意外的,才睡不久,就被熟悉的嗓音叫醒了。 

  「張倉。」還附帶指尖輕敲桌子的呼喚。他眨掉眼中的水霧,以手撐起上半身,第一件意識到的事情是手中空無一物。 

  紙條呢! 

  「這什麼,你的嗎?」 

  老師看他醒來,本要回台上講課,卻被地上的紙張吸引了目光。她扶著短裙蹲下,有字的那一面正好朝上。「白止?」她看了一眼,就把紙張撿起,放回張倉課本正中央,「你認識他,就跟他多學點,暑假不要再回來補修國文了。」 

  「好。」張倉緊張得似乎很久沒坐得這麼端正過。 

  老師留下一句話,就走回講台。高跟鞋叩過磨石子地板,保持固定的節奏聲聲遠去。張倉只是盯著紙上的名字,眼神像要把紙張燒穿,過了快一分鐘才漸漸放鬆下來。 

  他拿起紙張,對摺收進制服短褲的口袋。老師的話讓他像是提前迎接了系統提示,不去認識一下傳說中的冠軍都不行了。 

 

  張倉原本想,學霸都會留下來上第八節課的,於是領了手機,爬上四樓到七班門口張望。上課鐘迴盪於校園,卻不見那人的身影。 

  他知道那個冠軍很好認的,那頭很淺很淺的褐髮,卻不在或站或坐的班級裡。他走近掛在牆上的課表,今天七班的第八節課是國文。不會是國文太好就不來上課吧?摸不清他的個性,不知道是乖乖牌的性格多一點,還是自詡冠軍說走就走的任性多一些。他想起兩節課之前,同樣蹺了課跑到頂樓的他,想著那人或許還是滿任性的那種吧。 

  最後一眼,他從窗外投入的視線掃過每一張臉,確定白止不在後,決定放棄。就在轉身的瞬間,迎面而來的是才剛說再見的班導。他沒想到跟七班居然是同一個國文老師,看來班導認識白止,不只因為他是冠軍。 

  「呃,老師好……」正是班上一個人都不認識,站在七班門外的他突然有點心虛。 

  「來找白止?」 

  「對,那個,畢竟不想補修嘛。」他乾脆地借用老師提出的那個藉口。 

  「那你不知道他今天下午去比賽了嗎?」 

  張倉被這個訊息量重擊,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。他打從心底覺得,白止這個人完全任性過頭了。蹺掉國防課去約會的他們才不算什麼,蹺了比賽上頂樓去看風景的他才是真的厲害。 

  「哦,對耶,我忘了。」好不容易吐出一句回應,他的思緒沒接上班導隨之而來的苦口婆心。 

  「不要只會依賴白止,課還是要上阿,都沒做筆記,考試怎麼會考……」 

  大概說到一個段落,班導似乎終於想起還有一整個班在等她上課,將對話匆匆作結後,便旋身走進七班。 

  「謝謝老師。」張倉回神,下意識的回話飄盪在走廊上,失去了接收的對象。教室外依舊悶熱,他背著空空的書包下樓,正想轉回教室,遵從老師的期待帶本國文課本回家;卻站在樓梯的轉角,看見那顆淺褐色的腦袋在三班外晃啊晃。 

  因為班上要上第八節課的意願不足,所以三班是沒有開課的,這段時間的教室關了冷氣與燈,一片空蕩蕩,只剩下陽光斜斜照進整齊排列的課桌椅。空無一人的教室外卻有個人影在那探頭探腦,怎麼想都是會被教官注意的奇怪分子。 

  站在樓梯之間,張倉居高臨下地遠望白止,深深皺眉,想不通那人的舉動。不過至少找到人了。他對這個結局感到安心,還是一步一步下了階梯,走到不遠處喚著半個身子都鑽進窗戶內的背影。 

  「嘿,冠軍。」 

  白止隔了一會才轉身,倏地睜大雙眼,「張倉……對嗎?」 

  「嗯。」張倉點了頭。白止的瞳色一樣很淺,被藏在一對鏡片之後,膚色似乎白了點,整個人偏瘦,站直時與自己差了一顆頭。他正仰頭看著張倉。 

  「你好高啊……」 

  至於聲音,不知道為什麼,總帶著一點溫柔。跟他平常認識的男孩子很不一樣。 

  「沒有啦,打籃球的話還算矮的。」張倉話鋒一轉,「對了,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?」 

  「噢,聽說,王老師剛剛在三班提到了我的名字,還是看著一個叫『張倉』的人掉的紙條說的,我就來碰碰運氣。」 

  張倉突然有點難以理解「碰碰運氣」的意思。 

  「所以你在找我?」 

  「嗯,我在找剛剛在頂樓看見我的人。」 

  然後張倉才發現是難以理解他的全部思維。 

  「為什麼?」 

  「我想謝謝他救了我。」白止露出笑容,一陣風吹過,捲亂了他的褐色髮絲。「如果沒有看見你,或者,看見你們,我可能就跳下去了。」 

  張倉不知道白止怎能把這件事說得如此平淡,像他真的就只是蹺課去看風景的那樣。 

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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