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肆意而生

第四章 筆記(上) 

 

  隔天週五,張倉又把國文課本原封不動地背去上學。 

  進教室、坐定,他朝容容的位置望去。早自習幾分鐘後開始,教室已有八成滿,但她還沒到。 

  那陣罪惡感是張倉十分熟悉的,在他每一次分手的時候,就當是熱戀的副作用,從中獲取多少歡愉,也得多少承擔一些不適。說不上痛苦,只是見面有點尷尬的程度而已。人來來去去,在生命中留下痕跡,風一吹即逝,他當這是世界運作的常態,致力將每一天都過得「非常快樂」。 

  他用了白止的文字,於是有了一點點國文變好的感覺。他不希望只是錯覺。 

  翻開國文課本,〈蘭亭集序〉的頁碼過於深刻,還記得王老師說了多次的語調。昨天趴在上頭把書脊都壓出摺痕,一翻即至,映入眼簾的不意外是那位長了藍色鬍鬚的王羲之。 

  他認命地向後翻,頓時被滿滿的文言文淹沒,幾近窒息。 

  「永和九年,歲在葵?軌?怎麼念阿。」張倉低聲哀號,沒想到讀沒兩句就碰壁,不知道今早第二節的國文課還能不能跟著上下去。 

  「欸。」張倉又用筆的尾端戳了前方同學的背。「阿季,借我國文課本好嗎?」 

  「突然奮發向上了?」徐季側過頭,從抽屜拿了最上層的國文課本,向後一放。 

  「謝啦。」張倉接過,感覺讀過的課本就是比自己的重了一些。不只書頁明顯有翻過好幾次的痕跡,還有不少做記號的摺痕,多色的筆記則擠在課文的字裡行間。只是…… 

  「字好醜,看不懂啊。」張倉嘆了口氣,不意外收到來自前方的怒視。 

  「都借你抄了還嫌,不要就還來。」徐季轉身,直接伸手闔上自己的課本,放回抽屜。「你就去跟白止借吧。」 

  「咦,說的也是。」他搭上徐季的肩,後者倒嫌棄似地扭動肩膀,試圖擺脫,「謝啦,等我借到了,也可以借你抄。」 

  「好好好,把手拿回去,你安靜點我就很感謝了。」 

  張倉向著徐季的背露出燦爛的笑,一早拌嘴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鐘聲響起。張倉聞鐘一響,飛也似地轉出後門,向中央樓梯快步走去。 

  因為早自習結束後的休息時間較短,距離第一節上課只有五分鐘,他想到還不清楚白止的座位,移動的時間加上找人,五分鐘的確挺急迫的。 

  三步併作兩步跑上樓梯,他來到七班窗前,稍微運動過的身體已滲出薄汗。張倉敲了窗子,裡頭的女孩開窗的瞬間,沁涼的冷氣撲面而來。 

  「請問,」張倉換了口氣,「白止在嗎?」 

  「白止……」女孩轉頭環顧教室,「在喔,最後一排最後一個。」她指向白止的位子,座上那人正埋頭酣睡。 

  「謝謝,那我進去找他。」張倉刻意對上女孩的杏眼,再把唇角揚起至親切的弧度。女孩關上窗的那刻,他已把窗內的圓潤大眼及齊平的妹妹頭列上了名單。 

  感覺不錯。張倉像得到了一筆意外之財,臉上的笑容掛得很滿。一邊想著方才映入眼底的白皙頸項、兩旁垂落胸前的烏黑辮子,一邊興致高昂地推開後門,走向白止的座位。 

  「嘿,冠軍。」 

  張倉朝著一動也不動的拿鐵色腦袋開口,他抬眼看向時鐘,下課時間已逼近尾聲,他只好用食指戳了戳桌上交疊的手臂。 

  「冠軍、冠軍,醒醒好嗎。」 

  「唔……」 

  聽聞白止無意識地回應,張倉彎身,湊近白止的臉,看他皺起眉即將醒轉,便喜上眉梢。倒是白止,睜眼之際就與張倉近距離對看,一瞬間被嚇得不輕。他反射性退開,未料迎接後腦杓的竟是不鏽鋼的窗框。 

  「欸,小心!」張倉一聲呼喚,喚起教室裡不少人的注意。他適時伸手,手掌墊在白止的腦後,欲充當撞擊時的緩衝。不過乍看曖昧的接觸,還是讓幾個同學小聲地鼓譟起來。 

  白止聞聲蹙眉,稍微甩頭要張倉放開。 

  「那個,因為剛剛……」張倉順著對方,收手站回原地。 

  「你真的很愛動手動腳。」白止坐起身,仰頭望他,口裡暗指著昨天被摀住嘴巴的事。 

  「你剛剛快撞到窗戶了耶!」 

  「那你要跟他們解釋嗎?」白止的視線飄向議論紛紛的人群,後者連忙住嘴,四散回到自己的座位。 

  「好啦,對不起嘛,下次絕對絕對不會碰你了。」張倉也跟著白止看去,又收回視線,看白止的眉心仍未鬆解,一副不置可否的樣態。 

  「所以,你來幹嘛?」白止的雙手抱胸,乾脆看向黑板,「快打鐘了。」 

  「你是不是有起床氣?」 

  昨晚一次、今早一次,他漸漸想不起初次認識那個溫柔的嗓音來自何方。 

  白止聞言,閉了閉眼,深吸一口氣,再把問題重問了一次。 

  「張倉,找我有什麼事嗎?再不說的話,等等就要上課了喔。」琥珀般的眸子望進張倉的眼底,白止嘴角帶笑,的確是昨天走廊上相遇的樣子,語調之中帶有一種柔和的節奏。 

  「想跟你借國文課本,可以嗎?」 

  「可惜不行,」白止彎腰從抽屜找出國文課本,放上書桌。「我下一堂課就是國文。」 

  「啊……可是,我第二堂課也是國文……」 

  「所以?」 

  「我昨天沒抄筆記啊!又看不懂那個什麼永和九年,歲在葵丑的……」 

  「『癸』丑,念軌,三聲。」 

  「真的啊……啊不對,那我、我下一堂來跟你借?大不了一邊上課一邊補筆記,至少看得懂。」 

  「好,」話音一落,纖長的手指連帶翻開了課本的封面,「我等等拿去給你。」語畢,他的唇角仍淺淺勾著。張倉總會升起一種錯覺,跟白止說著說著,好像就要化在其中似的。他的語調天生有種失去所有攻擊性的溫柔,當然,僅限於心情好的時候。 

  「非常感謝!」張倉雙手合十,不顧白止的目光已經陷進難以理解的文言文之中,「那我先走了,拜拜。」 

  「嗯,待會見。」白止頭也不抬,直到聽見後門被帶上,才追尋著他的背影,看他在如此緊迫的時間之中,仍要駐足某個女孩的窗前。 

  張倉在窗外笑著,眼中帶著神采。他對那女孩揮手,兩人相互道別後才轉身下樓。白止收回目光,還抗拒著記憶中那句「我下一堂來跟你借」就此成了一顆甜中帶澀的糖。 

 

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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