迎風飛旋之羽◢

《我的鯨魚老爸》的白鯨意象：當為愛放棄所有，然後呢？ 

印象很深的是那片沙灘，一個腳背的特寫，有海浪漫過、再退去。所愛之人在側，游泳時感到徹底的自由。那時，一對戀人是兩條相互依偎的鯨，那時的鯨魚還如此美好，壯闊地彷若全世界，不，已是全世界。畢竟，是放下了全世界，才能降落在你身邊。 

若能置入平行時空的概念，當我選擇了你，被放棄的世界已走向不同的分岔，好像人生隨時都在重新開始，何時遇見真愛，何時都能開始。但不是的．《我的鯨魚老爸》說，被捨去的人們終會復返，可能在臨終前數日，你會想起那些走岔的家人，讓選擇這條路的步伐踩得也不是這麼穩。儘管人生已無對錯，若有幸在漫漫長路回望一眼，那些破碎的關係還有沒有機會再修復？ 

追過鯨魚，之後的日子 

這部電影是這樣的故事。有同性之愛，但不以愛情為主軸，而是因追愛而捨棄的那些人事物。追愛如《白鯨記》的亞哈船長，用盡一生追逐那隻鯨魚，一生都是海洋與風浪，聽起來浪漫，甚至足以歌頌那份毅力與勇氣，但現實生活真的可以那樣過嗎？ 

主角查理的女兒艾莉說，那是一份毫無意義的執著。艾莉八歲時與母親被遇上命中情人的查理拋下，儘管查理持續向前妻打聽艾莉的近況，並定時寄生活費，但有錯在先終究是一道阻礙，許多年，他無法與艾莉親近，直到死前數日。被碰巧登門傳教的湯瑪斯救回一命後，查理看見死亡已在門口。他撥了艾莉的電話，見面時遭受冷言冷語的對待，無妨，查理願意把所有的財產給她，並幫她修改作文，幫助被停學的她順利畢業。 

名為查理的船長與名為查理的鯨魚 

查理給艾莉一本筆記本，希望她寫下真正想寫的，這也是查理擔任線上講師時對學生說的，文章必須包含真實的情感。艾莉說，「公寓很臭」與「痛恨所有人」，學生寫下未來的迷茫與夢想，誠實面對自己的他們，彷彿用文字看著查理，那你呢？ 

查理知道這副模樣會嚇到人，但最無法接受外表的卻是自己。他看自己彷若亞哈船長看著一隻亟欲刺殺的鯨魚，那團肥油全是令人生厭的對象。於是，幾堂課都謊稱攝像頭壞掉，以全黑的螢幕上課；幾次外送都讓外送員把披薩放在門口，等人離去後才出門拿取。避開與他人接觸，更加深了潛藏內心的自卑。他的眼中只剩下那頭鯨魚，上船執矛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，只能聽見他人認同自己的觀點，於是不斷不斷地問著：「我很噁心對吧？」若對方不這麼覺得，查理願意把缺點全盤托出，只為得到一聲附和，來證明在茫茫海上的道路是正確的。正是如此的自我否定，讓他習慣道歉，每一次一句都一步步把身心逼向深淵，無盡墜落。 

好好地被拯救了 

這樣的查理，願意看著艾莉、了解艾莉，更甚於當初熱戀期眼中的情人。那是湯瑪斯發現的，那名男子承受著背離上帝的罪惡感，查理卻渾然未覺。追逐白鯨的人，眼前的目標愈專一，愈是被親手打造的泡泡緊密包圍，外面的資訊無法滲入，心上唯一掛念的，或許只是一幅與愛人相似的想像。 

艾莉的造訪，讓查理打開一點自己的世界。艾莉不像湯瑪斯總對查理談幫助與拯救（但滿足的可能是成為「善人」的自己），也不像持續照顧查理的朋友莉茲，努力讓他的生活舒適，聽他的話帶來高熱量的食物，並自然地接受了「不看醫生」的選擇。莉茲與湯瑪斯相反，認為世上沒有誰能拯救另一個人，不可能改變他的生活甚至價值觀，於是只能順其意而行。艾莉沒想過拯不拯救，她一直以來都看學校以至於整個社會不順眼，她是顛覆規則的存在。不過，她的恨意換句話說也是願意看見世界的心，不像父親查理活在與白鯨的追逐廝殺，艾莉真切地活在這個社會，用手機紀錄生活，配上想說的話語，可能有點地獄、有點挑釁，卻都是與身邊的人互動的一種方式。正是這份衝撞體制的叛逆，艾莉才有機會為湯瑪斯與查理帶來改變，也就是說，拯救他們。 

查理跟莉茲有一段對話，當莉茲認為人不能拯救任何人時，查理說，艾莉拯救了湯瑪斯，她讓他順利回家了。就算動機可能只是任意妄為，也包含著關心，而「人無法不去關心另一個人」。查理終於從中確認，艾莉不是一個壞女孩，她是查理「一生中最偉大的成就」。 

若能再次看見這人間 

結尾的段落有一幕很好的對比。當艾莉第一次到訪，離去時要求查理站起來走向自己，但查理首先想的是無法支撐的體重，在全力嘗試前先否定了不依靠助行器起身的可能性。到了結尾，艾莉離去時拉開門把，那一刻，戶外的陽光首次照亮陰暗的屋內，呼應查理的內心也是前所未有的晴朗。那時，查理站起來，走向女兒艾莉，僅僅順著一股衝動，讓喜悅之情溢於言表。 

過世前的最後一幕，查理與愛人回到那片沙灘，他最後一次游泳，也是最幸福的時光。像是鯨魚回歸大海，本該自由自在，拖著沉重身軀的查理終於無病無痛了。對他來說，所謂天堂，便是此情此景：當我想起你，不只是驟逝的傷痛，更多的是我們共享的所有美好回憶。當我走出你的傷，一切都迎刃而解了，對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