迎風飛旋之羽◢

兜風 

夜色漸濃，市區燈火通明，如同白晝。 

車內流瀉溫柔的情歌，樂音繞出些許戀愛的氣氛。小煒通過一個路口後減速，駛向路邊停下，副駕駛座的車門正對人行道上的揚揚。他拉開門把，彎身入內，在視線落下前，先被熟悉的旋律喚起記憶。 

揚揚睜著眼睛，望向駕駛座，後者含笑注視，右手指尖輕輕撥開揚揚的瀏海。 

「喜歡嗎？」 

揚揚點點頭，瞥一眼車內的螢幕，待播清單上全是自己曾跟小煒分享的歌。 

「你都載下來了。」揚揚小聲地說。 

「今天都放你喜歡的歌，」小煒笑著，拉過揚揚的手，十指交扣。「想聽哪一首，你再自己挑。」語畢，才鬆開手，排檔桿向後一拉，車子慢慢滑入車道。 

小煒往前開，在路口的紅燈前踩住煞車。他轉頭，如期對上揚揚的目光，猜不到那人究竟凝視了多久，他不禁失笑。「怎麼了？」小煒摸了自己的臉頰，確認沒有沾到東西。 

「呃，沒事。」揚揚匆忙地轉開視線，緊緊盯著紅綠燈倒數的秒數，卻順勢將染紅的耳根暴露出來。 

小煒見狀，心下了然，空出一手摸摸他的頭，像在安撫一隻緊張的小動物。捲髮被一遍一遍壓平，揚揚在幾次呼吸之後轉回去，眼底有溢出的話語，嘴上卻一句不說。 

小煒正想追問，卻聽見後車短促的喇叭聲。原來綠燈已過了幾秒，他收回注意力，專心駛車向前。 

「揚，在想什麼？」 

可能是沒對上目光，揚揚緩過情緒，囁嚅出聲：「沒、呃、沒什麼重要的……」 

「不會是想親我吧。」小煒語帶笑意。 

「不是！」 

「哦。」小煒再次懂得，話語之外的一切包含著更多的真實。他見過不少人，心裡自然有底。 

「真的沒有……」揚揚縮回座位上，無暇顧及窗外飛逝的景色，那本是兜風之旅中頗為期待的一環。眼下被情人輕易地看穿，他有些洩氣，仍想掙扎。 

小煒的笑容未落，眼前是下一個黃燈，然後轉紅，他踩穩煞車，確認在紅燈旁九十多秒的漫長倒數。一轉身，大手扣住後腦，把低落的那人拉向自己，唇瓣隔著瀏海貼上額角。 

一秒、兩秒、三秒。小煒才放開他，徒留後者一臉驚訝。 

「我也想啊。這沒什麼大不了的。」小煒順勢揉亂揚揚那頭捲髮。「你在想什麼，都可以跟我說。」 

揚揚仍緊閉雙唇，不語。 

小煒有些無奈，看著他，看著剛剛被弄亂的頭髮，以指代梳稍微順過，還給揚揚一個乾淨的面容。隨後，不安分的手捏上他白嫩的臉頰，沒出多少力，揚揚只是稍微蹙眉。 

「沒事，」小煒鬆手，淺淺一笑，再轉回正前方，「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吧。」 

沉默了一會，兩人之間有樂音唱著情愛和分手的詞彙。小煒見燈號變換，踩下油門，便聽見揚揚準備許久的嗓音。 

「你有想過......跟我做嗎？」 

小煒一愣，仍直視前方，隨後是忍不住的笑意。許久，他才收斂，盡量認真地回：「有啊。」儘管有轉頭的餘裕，小煒不看也知道，揚揚臉上已綻開一朵白裡透紅的花。 

花蕊是紅艷的唇，自己是採蜜的蜂，卻無法如願來一場唇齒交纏。怎麼剛好是兩人被安全帶綁住、動彈不得的此時此刻呢。 

小煒聽見隔壁扭開寶特瓶，喝水的聲音。揚揚總是非常害羞的那一方，不論話題或行為是誰先主動，總會因此這樣斷了聯繫。小煒大多時候覺得可愛，但也常有幾次應付不來的時刻。 

儘管當導遊、看著外向，自己本質依舊是內向的人。小煒不知道揚揚有沒有看出這件事，或許一次次說不上話的尷尬會讓他懂得，不是每一次遇到小挫折都能躲在旁邊，等著有人處理、或讓事情自然過去。 

這一次，換小煒等他。等他喝水、等他緩過心跳、等他準備好要說的話。時間並不靜默，反之狂放地徹底。他試著感受揚揚所思所想，如此混亂的腦海，燥熱的臉龐，對敏感的他來說，世界是不是輕易襲來一場風暴。 

小煒用左手握穩方向盤，右手牽過揚揚。肢體接觸更能感受到他的畏懼。 

在怕什麼呢？他沒問出口。讓路程帶走一首歌曲，揚揚用另一隻手點了清單上的其中一首歌。 

和緩的前奏。揚揚啟齒。 

「我是第一次。」 

「我知道。」 

「我很怕痛。」 

小煒瞥過揚揚一眼，對方沒看他。 

「聽說……」話語斷在這裡，揚揚的眉頭深鎖。小煒的手更握緊一些，試圖傳遞力量。 

「不怕，很痛就停下來，只是你要告訴我。」雖然小煒能仗著以前跟女性的經驗加上查點資料，大抵能保證過程不出意外，但他也擔心揚揚會忍著不說，忍著忍著就受了傷。 

「你要學著告訴我。」小煒補上一句，語調認真，一旁的揚揚倒像是被訓話的小孩。 

再次的沉默。揚揚沒回應，小煒乾脆打了方向燈，慢慢切進外車道，直至找到一段黃線的路邊停下。 

打好排檔桿、拉緊手煞車，小煒按開安全帶，轉身面對副駕駛座上的揚揚。 

「揚，可以相信我嗎？」 

揚揚眨眨眼，認真地點了頭。 

「謝謝，」小煒笑了，「這樣就好。」他伸手，指腹撫過炙燙的臉頰，彷彿能觸摸心臟那般貼近。他更靠近揚揚一些，能聽見彼此的心跳正倒數，三、二、一，小煒含住揚揚的唇瓣，極盡溫柔。 

揚揚承接他的吻，張嘴流過唾液，舌尖已能熟練地探入對方的口腔，順著直覺，在翻攪與纏繞間，隱約得知小煒釋出的訊號，一步一步領著自己向前。兩人共享此刻甜膩的氣氛，揚揚也解了安全帶，一手環上小煒的頸後，稍微起身，壓著對方後退，直到背部抵住駕駛座的椅背。揚揚以身高優勢毫不猶豫地攻城掠地，小煒則一反常態順著支配，讓出空間給沉浸其中的小情人肆意發揮。 

他難得的被動，是要換來對方的主動。小煒不知道揚揚領悟了多少，但這份退讓，或者引誘，是想給出一個機會，讓他試著說出自己的心，試著爭取所有他想要的。想告訴他，沒關係，不必為索求一點親密而戰戰兢兢，你想要的，我都會給你。 

像眼前這個吻，交出主動權後，才能從一來一往間理解，揚揚究竟盼一個吻盼了多久，明明盡是些不必要的等待，明明只要後退一步，引他向前，就能看清他前進的步伐，看清他的眸子，是情慾、沉迷，是他未曾展露的，對情人無限濃郁的愛。 

小煒好像懂了，在言談之外，氣息交融之間，懂了他的全部。揚揚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，也不是習慣不說，只是在自己張開細密的安全網下，他不必因表露心情而被迫面對未知的發展。當網子撤開，當全然的信任被穩穩地交互傳遞，揚揚也能向前，也能告訴小煒心中那份愛情的模樣。 

如這個吻，像吻了一世紀，吻入心坎。小煒捨不得揚揚因換氣退開些許，勾出的銀絲沿著唇線倘落，動人地無以復加。小煒得忍著不隨之上前壓過對方，去吞噬那人整個肺臟的呼吸，這一回他留在原地，眼神迷離，也總能等到下一個、再下一個吻，分離再貼近，踩著既定的節奏，如浪潮漲退，一遍遍拍上礁岩，碎成浪花。 

小煒配合揚揚，一個吻像細嚼慢嚥一頓佳餚。濃情密意的片刻堆疊綿延，彷若永無止境。 

最後，揚揚從小煒身上退去，小煒找回迷散的意識，抽幾張面紙隨意擦掉唇邊殘留的痕跡，正想遞給揚揚幾張，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泛紅的眼眶，濕潤飽滿地像隨是要滴出淚來。 

小煒擦去沾在揚揚身上、臉上一片狼藉的水印，才小心翼翼地把面紙貼附在揚揚的下眼瞼，揚揚一眨眼，滴落的淚在紙上暈開一朵淺灰色的花。他接過那些面紙，自己把眼淚跟水痕擦拭乾淨，小煒則收手，當著揚揚的面，吻了指節上殘留的淚水。 

包括此時此刻．他都感受到來自揚揚滿溢出的愛。 

把一個人愛得這麼深，又藏得這麼深。因為害怕失去，把所有情慾壓在心底，那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。 

小煒好想讓揚揚相信，相信愛情、相信自己也相信他。 

人是不會隨便就走散的，牽起的手是不會隨便放開的。有些奇妙的是，當開始對一個人付出，才能深刻感受到那人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愛。 

小煒握起揚揚的手，看他哭得狼狽，卻有一對閃著光的瞳眸，飽含期待，已經迫不及待向他傾訴。小煒起身攬過他，抱在懷中，倒是自己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，只能藉由擁抱這句最溫柔的話語。 

想傳遞給他，人都不是一天長大的。我也曾經在青春年少因無謂的擔心搞砸幾段感情。只是這次，請你牽著我的手，我會讓你相信，放鬆一點地牽手、擁抱、接吻，放鬆一點地活著，都沒有關係。 

我會在這裡。謝謝你開始試著相信。 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