迎風飛旋之羽◢

這次是有點邪氣的Jack，可以接受再往下看吧>>

　　午後，烈陽烘烤著柏油路，趙立安出門前忘了帶帽子，被曬得不太舒服。凝視灰鼠色的道路，不知是幻覺，還是路被烤融了，景色被蒸騰的熱氣覆蓋，扭曲變形。好不容易回到家門，遠望家中沒點燈，他踩過花園小徑，轉開門把，當下意識到Jack其實在家。

　　扭頭一望，就撞入Jack一雙朝他微笑的眼睛。Jack褪去皮質半指手套，剝下一瓣橘子就往嘴裡塞。他的腮幫子鼓鼓地，也不知是多美味，讓他拋棄平常優雅進食的習慣，一瓣接一瓣地嚼碎吞嚥，不過趙立安從門口到客廳的距離，桌上的柑橘又消失兩瓣，僅餘半顆。

　　「我也要吃。」趙立安面對Jack盤腿坐下，一旁的風扇呼呼吹過，驅趕大半暑氣。他在外走了許久，終於能放鬆休息──若是眼下再配上一顆橘子就好了，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還被橘皮盛著的幾辦橘子，細緻的橘絡裹著夕陽色的果肉，不禁聯想解渴的汁液碎在口中的歡愉。

　　一臉覬覦的神情被Jack一絲不漏地收盡眼底，Jack壓回原本要直接把橘子遞給他的念頭，突然想多欣賞一點趙立安渴望的神色，便萌生一段存心逗他的計畫。

　　Jack若無其事地抽了幾張面紙，拾起沾了果液的蝴蝶刀細細擦拭。趙立安看他沒回應，直覺認為Jack表示默許，伸手就要拿過半顆橘子，卻在指尖觸及的前一刻撲了個空。

　　趙立安皺眉，直直盯著Jack加深的笑容，那隻寬大的手掌抓著折起的蝴蝶刀和半顆皮肉分離的蜜柑。趙立安知道Jack愛耍他，也知道Jack的身手過人，才能在渾沌不明的江湖上恣意闖蕩；卻沒想到此時此刻眼前這個人，居然把興趣與技巧結合地天衣無縫。

　　他不滿地噘起嘴，等待橘子持有者的發言。

　　「玩個遊戲吧，」Jack也沒等趙立安的同意，逕自往下說，「如果窗外先經過男生，就給你吃，如果是女生，橘子歸我。」

　　趙立安沒正面回應Jack的回應，眼神飄移了數秒，才定睛窗外，算是默許Jack的提議。

　　炎熱的午後，小巷充斥一片蟬鳴，鬧人心神。氣溫大約三十五、六度，剛回家的趙立安很清楚，艷陽高照的炙熱天氣不太可能有行人經過，尤其奶奶喜歡寧靜，當初房子就選在不常有人車經過的住宅區中，眼下出現路人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。

　　十幾分鐘過去，兩人相坐無話。趙立安一身暑氣已淡去許多，煩擾的情緒也恢復平靜，他轉向Jack，見對方也是專心凝視窗外，嘴角歛起，認真的眼眸間灑落細碎的日光。一時之間，趙立安忘了要提起結束比賽的事。

　　感受到趙立安的視線，Jack倒是不動聲色，任他欣賞。眼角餘光依稀可見愛人一雙無辜的大眼眨也不眨，迷戀的程度讓他想起那所捷運站附近的女中，只要在放學時分經過，總有幾個高中生毫不掩飾地直盯他瞧。

　　若早先是沉寂的午後，這時的氣氛已被趙立安的舉動勾起波瀾。Jack的側臉映在趙立安的虹膜上，一動不動，卻能看出他的專注絲毫未減。趙立安不禁猜想起Jack過去的生活，他需要像這樣長時間提高戒備，盯著一處看似平靜的街道嗎？

　　趙立安不是沒有好奇過Jack的過去。他從孟少飛那裡多少聽聞Jack是在這幾年才成為唐毅的手下，並且短時間爬升至得利助手的位置。不過再之前呢？趙立安發現對Jack的過去所知甚少，反倒是Jack對自己的家世經歷摸得一清二楚。儘管如此，他卻也從未發問，一方面是不知如何起頭，另一方面則是秉持一種尊重。他有預感，Jack的過去不會太陽光正面，若是刻意問起，反而像是在揭人瘡疤。

　　畢竟，趙立安的心對Jack是無條件地信任。那麼即使Jack的經歷是一團迷霧般的大問號，也不妨礙二人締結的聯繫。只是趙立安心中淺淺淡淡的好奇心始終縈繞不散，偶爾會在這般沉靜的時刻冒上心頭，讓眼前的Jack隱約地籠上一層霧氣。

　　「欸，來了！」

　　他飄遠的思緒被Jack打斷。等了二十多分鐘，兩人終於迎來第一位過客。

　　趙立安急忙轉頭，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提著菜籃的母親，牽著不過四五歲大的孩子，揮汗如雨地路過趙立安門前。

　　「是女生，我贏了！」

　　「哪有，那個孩子明明是男的。」 趙立安緊接著Jack的話出聲反駁。

　　Jack自知理虧，只是淺淺笑了一下，也不作聲。橘子從掌中輕輕落在桌面中央，他想直接交給趙立安，卻又顧忌遊戲規則，便落得不上不下的局面。

　　倒是趙立安腦子轉得快，一手接過橘子，數出一共六瓣，就向Jack提議：「女生是大人，你拿四瓣，我拿兩瓣就好。」

　　Jack眼睛一亮，不知眼前的小個子竟格外聰明。他依循趙立安的話拿回四瓣，撕起一瓣從中咬破，彷彿對待珍視的瑰寶，細嚼慢嚥，注意力全放在趙立安身上。相較Jack，趙立安吃得十分急促，轉眼間手中空空如也，而Jack面前還有三瓣。

　　趙立安看了看對面桌上的橘子，視線又上移，與Jack四目相交，惹得Jack口中塞著橘子發笑。

　　「還想吃嗎？」Jack嚼完嚥下後才出聲，沒等趙立安回應，又拿起一瓣扔進嘴巴。

　　僅存的一瓣橘子，孤伶伶地乘著船型的橘皮飄洋渡海，不知將落入何人手中。趙立安蹙著眉向Jack點點頭，一雙杏眼若有似無地盛著水光，無端撩撥Jack的心神。他油然自覺，若不把這瓣橘子交給眼前可憐可愛的人，便是天理不容、大逆不道的事。

　　不過，Jack一直以來的確沒怎麼遵循天理做事。

　　儘管心疼，Jack的嘴角仍勾著明晃晃的邪意。「那，分你一半，」他凝視趙立安亮起的臉孔，「不過，你要自己來咬。」轉瞬之間，趙立安臉上的光暗了暗，漸轉緋紅。

　　趙立安此時終於明白Jack的如意算盤。雖說兩人已是情侶，碰個嘴算不上什麼，但眼下見自己竟然傻傻地，一步步走入Jack設下的圈套，被調戲了還渾然不知，依舊讓他半是尷尬，半是羞赧地紅了臉。

　　Jack叼著橘子，一半露在外頭，等著對方「領取」。他欣賞著趙立安臉上豐富的表情，凝望愛人傾身向前，小嘴微張，唇瓣未至，不穩的呼吸先鋪天蓋地席捲而來──

　　趙立安停在咫尺，終究沒碰上橘子圓潤的尾端。Jack正感疑惑，就見趙立安移開目光，拉出二人的距離，一言不發地轉身上樓。

　　「欸、欸趙……」Jack的呼喚被巨大的關門聲截斷。心知事態不對，他趕緊放下橘子，也跟著衝上樓，想轉開兩人共寢的臥室木門，卻發現已被反鎖。

　　Jack敲了敲房門，又喊了幾聲，房裡依然無人回應。他只好改變策略，放低姿態，試著把趙立安的脾氣哄得少一分是一分。

　　「趙子、小個子，我就是一時覺得你太可愛了，才會……我之後不會再逗你了，我發誓，你先開門好不好？」

　　Jack側耳聽見房內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，卻停在門邊，未作答覆。他補上一句，飽含十足的情深與誠懇的歉意：「如果你還氣，我今晚會在外面住，等你不氣了，我再回來。」

　　話音方落，Jack就要轉身離去。說時遲那時快，房門被從內打開，Jack還來不及轉身，就被趙立安從後撲上，緊緊抱住。

　　「你說過，不會離開我……」趙立安的聲音混著明顯的哽咽。Jack心底一驚，稍稍掙脫趙立安的束縛，轉身後狠狠地將他擁入懷中。

　　「我不會離開你。對不起，我剛剛太過分了，不哭了好嗎？」Jack任憑趙立安的眼淚鼻水糊了一肩，仍然一下一下地撫著他的後腦勺。待哭聲漸緩，趙立安主動退開Jack的懷抱，轉身走進房間，敞開的房門讓Jack心領神會。

　　Jack踩過趙立安的足跡，也跟著鑽進被窩，側躺在屬於他的那一邊，面朝趙立安的背影。當Jack想如同以往攬住趙立安纖細的腰肢，卻被後者迅速拍開。本是寧謐靜好的午睡時光，煞時裂開一道深深的縫。

　　「小個子……」Jack向著趙立安呼喚，細細凝視後腦凌亂的髮絲。趙立安一言不發，在Jack的目光守候下，哭過的疲累感戰勝意志，昏昏沉沉墜入夢鄉。

　　Jack聽著趙立安的呼吸漸趨安穩，才放下心中的石頭，久違地做了一場夢。

　　夢中的場景過分熟悉，一間昏暗的鐵皮廢棄工廠，面前粗曠的中年男子是Jack的暗殺對象，也是Jack辭職前唯一一次失敗的任務。他已知道結果是何等慘痛，卻被迫如薛西佛斯，不斷不斷地在夢中重新感受那顆石頭的重量。

　　眼下，他再次聽見命令，要他拾起地上的蝴蝶刀，自我了斷，還能保自己一個全屍，否則，後面多得是讓他屍首分離的劊子手。當年他也沒多想，就是一刀下去，還好刺得偏了，才有同夥及時趕到，救回一命。不過那椎心刺骨的疼痛，卻是一遍又一遍在夢中重演。

　　這回Jack拿起刀，仰頭正視夢中一張模糊不清的人臉，眼神流露倔強。他遵循習慣，死前看過一遍葬身之地的景色，卻在一個陰暗不起眼的牆角，看見一人向他跑來。

　　Jack蹙眉，等著來人踏入照明的範圍，才看清楚他的面容，不禁脫口而出。

　　「趙……」

　　被自己的聲音驚醒，Jack倏地睜眼。窗外天光未落，他不過短短地睡了半小時，就再次經歷纏繞一世的噩夢。

　　視線下移，看見趙立安已經轉身面向自己。他不意外地被吵醒，正一臉擔憂地望著睡夢中突然大吼大叫的罪魁禍首。

　　「我在你夢中，做了什麼可怕的事嗎？」

　　「沒有，沒事。」Jack仍舊驚魂未定，下意識地伸手，又將趙子嬌小的身軀收入懷中。他仍在思考，方才是第一次出現變化的夢境，趙子突然出現，而他最後居然沒有讓刀子往心臟刺去。

　　當Jack的腦袋正飛速運轉，趙子也感覺到這是個機會，或許能對Jack的過去略知一二。

　　「你夢到的是你的過去嗎？」

　　Jack驚訝趙立安彷彿料事如神，拋出的問題直接命中。頃刻又想，或許是自己從未提起他的來歷，才讓趙立安心中始終懸著這個疑問。

　　「恩，對。」Jack坦白前，擔心趙立安會排斥，就先收回攬在對方腰際的手。

　　「過去我為了追求刺激，是個傭兵，也是個殺手，我殺過很多人，好幾次也差點被殺，」他吸了一口氣，不知為何地感到緊張，「總之，不是你心中逼不得已才做壞事的好人，或許還是你要抓的人。」

　　空氣凝滯著，Jack試探性瞥過他的雙眼，只見趙立安低頭像在深思什麼，並未對上他的視線。

　　良久，才橫空飛來一道問句，俐落地劃破寧靜。

　　「你有在這附近殺過人嗎？」

　　「是……沒有。」Jack還抓不到頭緒，等待趙立安的下文。

　　「那就不歸偵三隊管了，也不歸我管。」

　　Jack再次見識到趙立安能看多開就看多開，還沒從錯愕中緩回來，垂置身側的手掌先被那人抓去，放回他的腰上，恢復擁抱的姿勢。

　　「而且，你是奶奶和阿飛之後，我遇過對我最好的人了，怎麼可能不是好人？」

　　「我……」Jack有些被堵得說不出話，「你真的這麼想？」

　　趙立安點點頭，眼神真摯，又對他露出微笑。

　　Jack心中莫名地釋然，有種直覺告訴他，往後的日子，相同的噩夢不太容易再出現了，因為他有一雙小小又暖暖的手在保護著他。

　　他們相視而笑，然而，甜蜜的氣氛沒有維持太久，就被Jack的疑問掀了個翻天覆地。

　　「我排在孟少飛後面阿……小個子，你要不要解釋一下？」

　　Jack不安分的手，早已往趙立安的褲檔滑去。

Fin.